鲜奶淤泥

画画真的好难…z

【all佛】杀佛 章五

寥落白门:

章五


 


等到张启山转醒已经是次日晚上。


 


他一睁眼只看见眼前晃着一只巨大的狗脸,有那么一瞬间他怀疑是不是自己还没完全清醒,闭上眼在睁开——那狗圆溜溜黑乎乎一双眼也正盯着他。


 


张启山哑着嗓子:“……狗五,把你的狗拎走。”他万万没想到这是他苏醒后说的第一句话。


 


狗五有点委屈,把三寸钉捉到了手里,可三寸钉也很委屈,不依不饶的想往张启山身上蹭。


 


解九端了杯热水过来,又熟练的把张启山搂到怀里头,一边看着张启山小口的抿着水,一边学着张副官那种公事公办的口气汇报今日诸事。


 


大雨,地势低洼的地方积了些水,不是大事。武汉失陷,大量难民在往长沙的方向过来,大抵还有几日就能到长沙,陆建勋已经在着手准备安抚难民。他又说张副官汇报说南京那里如何如何,东北那里又如何如何,非将这中国那么大个地方里里外外全给张启山念过一边才闭嘴。


 


——其实解九爷是在生气。


 


狗五都能看出来解九爷在生气了!他白着一张脸躲得远远的,一双眼盯着张启山又时不时往解九爷脸上瞟两下,像是生怕两个人吵起来一样。


 


其实两个人早八百年前就为了这种事吵过一回,解九怪张启山下斗受了伤不好好养伤忙着处理公务,张启山翻他白眼说我不处理这一堆文件你来看啊?解九急了眼说我看就我看。


 


他把张启山从椅子上拉起来推着他往卧室里去。张启山心里头好笑,不肯走,端着杯茶坐在沙发上说:“没事儿我就在这,你看你的文件。”


 


解九在张启山常坐的地方坐了,翻着文件一个头有两个大,文件里全是讲长沙城布防诸事的,他一个生意人哪里看得懂。更可气的是张启山就那么大喇喇坐在沙发上,身上只披了件蓝色睡袍,腰带松松系着,腿又那么跷着,解九余光一瞄就能瞄到,瞄一眼脑子就乱一分。


 


当年九门几个当家的在一起喝酒,齐铁嘴喝高了,嘴欠,说咱们张大佛爷生的皮相甚为妍丽,可惜威压太盛,锋芒绘在眼角,冷意描在眉梢,叫人只有醉后才敢大着胆子欣赏。


 


……幸亏那时候张启山也喝大了,乱七八糟也没听清齐铁嘴说什么,只看见在坐诸位一起鼓掌叫好,便也跟着轻笑了两下。


 


一只眼睛看文件一只眼睛瞄着张启山的解九爷越想心里头越乱,火气也跟着蹭蹭蹭往上冒,最后把文件一摔,人走了。


 


把张启山给吓一跳。


 


解九是出了名的温润君子,这一通火发在张启山眼里头是十分的莫名其妙,张副官见着动静不对忙问怎么办,最后张启山摸摸鼻子:“把我府里那副唐代的白玉棋给解九爷送过去。”


 


……其实到了最后张启山都不是很明白解九为什么生气。


 


如今也一样。


 


后来解九是见了张启山病的糊涂了,遇着急事还能拔了张副官佩刀把刀锋攥在手心里保持清明的样子,才彻底没了脾气。


 


张启山此人,求个清醒,学不会糊涂。


 


他再气,张启山都半分不会变的。


 


就像当初他看张启山回长沙,有的人是以为他张启山猛虎落魄成病猫,不长眼来找事,第二天人就给倒挂在了长沙城门口,挂了两天给放下来,哭着喊着一路爬着去了上林寺,说要给张大佛爷赔罪。


 


当时半截李正和解九喝茶,听了这事半截李笑着猛灌了半坛子酒入肚。他说张大佛爷照旧是那个张大佛爷,便是再多一病、再添一伤,也还是那个张启山。


 


解九问:“你还恨他吗?”


 


半截李:“恨,断了我一半的堂口,如何不恨。”


 


解九说:“哦。”


 


半截李又把剩下的半坛子酒给喝个精光:“你说我那么恨他,欠着他的恩情还要不要还了?”


 


解九想了想:“你欠他的是你嫂子那条命,得还。”


 


半截李点点头,说好。


 


如今张启山喝了几口水,稍稍缓过来些了,各处旧伤的疼痛也缓了好些,连着胸口那处也平息了下来。他挣扎着从解九怀里头撑起来,一开口便是问:“副官呢?”


 


“……你又找他干什么,他汇报的东西我可都给你说了。”解九板着张脸。


 


张启山有些奇怪的看他一眼,意思是说我找我的副官有什么不对吗?


 


狗五都看不下去了。


 


“佛爷,上林寺里头好像是出了什么事情,副官在解决。”狗五特别诚恳:“这几日雨怕是停不了了,您不好过,我们也跟着不好过,不如就安心养伤吧。”


 


“……”张启山试图躲避狗五那种类似于幼犬的眼神:“上林寺出什么事了?”


 


解九想扶额,想捂脸,想撂挑子不干了,想咆哮着问张启山你知不知道你昨儿有多凶险半条命都没了。


 


最后解九把张启山没喝完的那碗水灌下肚:“大雨泡的上林寺后头的塔林倒了两座塔,又冲出来个地陷。四爷看了,说是下面有地宫。”


 


“四爷那么老实?”张启山问。


 


解九撇撇嘴:“四爷从地宫里出来的时候给你那群兵逮了个正着……你那宝贝张副官带着人堵着的。”


 


“他从地宫里带出什么没有?”


 


“副官还在审,不过我猜,凭着四爷那张嘴,副官审不出来什么。”


 


于是张启山说,我去看看。


 


解九按他左肩狗五按他右肩,连三寸钉都跳到他肚子上蹲着。


 


张启山就盯着解九看。


 


解九牙都要给自己咬碎了,终究松了手,还顺手抄起三寸钉扔狗五怀里:“你的狗都胖成这样了别让他动不动就往启山身上扑。”


 


狗五委屈的抿着嘴看着脚尖。他心想这狗他都留给张大佛爷了明明就算佛爷的狗,更何况这么重还不是佛爷以前喂出来的。


 


“对了,”张启山突然开口问道:“昨夜我似乎听见谁说……八爷回来了?”


 


解九怔了怔:“对,回来了。”


 


张启山面色不变,点了点头,只说:“好。”


 


解九陪着张启山去的上林寺,路过厅堂时候发现齐铁嘴还坐在那个位置上,看到他二人路过,眼睛眨也未眨一下,手里头握着个算命用的三个铜板,用力过了吃痛一松手,三个铜板骨碌碌滚了一地。


 


他捡起铜板再抬头时,他二人已经走远了。


 


齐铁嘴心中大恸。


 


他一个算命的,本该万事都勘破,这世上种种,哪一样逃得过天定的命数,凶吉也好兴衰也罢,命中有时终须有,命里无时莫强求。


 


可偏偏他如今只觉春秋颠倒日月不明,铜钱扔过九千回也算不明这一出的卦象,像极了他张启山一刀砸烂了他的八卦盘,又一枪洞穿了他的窥天眼。


 


他齐铁嘴,囿于爱恨,愈挣缚愈紧。


 


最后他仍旧是在那张椅子上坐着了,脑袋里空空,直到狗五在他旁边坐下,才想起方才张启山从他身边过的时候,一定一定,看了他一眼。


 


齐铁嘴永远算不清的一眼。


 


上林寺山门巍巍。


 


解九替张启山一手撑着伞,一手虚虚扶住张启山的手臂。此处两百级台阶,巍巍通向高处,在大雨里头,倒像个从天垂下来的梯子了。


 


解九问过张启山,他说你回来之后怎么不回家里头住着,偏要搬到这寺庙里来。


 


张启山说清净。


 


解九冷笑说寺里头晨钟暮鼓香客盈门,小和尚念经的声音十里外都他妈能听见了,反倒是你那家里头,那么大个宅子空荡荡的,回回去都要以为是自己聋了。


 


直到有一回解九去的时候,正遇上张启山和寺里方丈谈禅。


 


解九吓得眼镜都要掉了。


 


谁不知道张启山张大佛爷是个不信天不信命、诸般神佛见了他要绕路走的人物,如今竟然乖乖坐在那破蒲团子上和老和尚讲经说道?


 


张启山出来看到他,说解九你把嘴闭上,虫子要飞进去了。


 


“……你和方丈聊些什么?”


 


“问了他个问题。”


 


“怎么说。”


 


“我问他,佛祖是不是当真能普度众生。”


 


“方丈说什么?”


 


张启山偏了偏头:“方丈说他没想好,改日。”


 


直到有一回,解九正在和张启山喝茶,方丈突然闯了进来,他说施主你问佛主能舍身饲虎割肉喂鹰,但如今四野战火起饿殍遍野易子相食,佛祖要是人人都能赠以一块肉,怕是他连白骨都已朽了!


 


说完落魄而去。


 


解九问,和尚怎么突然悟了?


 


张启山讲,大概因为方丈突然发现,他也救不了他想救的人。


 


解九一时说不出话来,


 


张启山喃喃自语说可惜啊,连佛祖金身也只不过能饲一饲虎喂一喂鹰,却救不了天下人。


 


解九不可避免的想起来张启山那把常用的,曾在张启山下令肃清九门以后,被张启山抵着他自己脑袋的那把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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