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画画真的好难…z

【all佛】杀佛 章三

寥落白门:

章三


 


陆建勋在玉楼东摆了个宴。


 


玉楼东临着湘江,陆建勋又挑了个顶好的包间,从窗子看向外头,一江水奔涌不歇,隔江群山层叠,三湘地最壮阔的景都被这一扇窗给框住了,以至于到了别处再寻不得。


 


陆建勋说,启山兄,此景配得上你。


 


张启山正临窗坐着,手里把玩着一只白玉杯,杯子里倒了半下酒是陆建勋给斟上的,说是这玉楼东酿了三十年的江山一扫平,稀罕物,一杯酒抵的上一杯的金。那半杯酒就沿着床沿摇摇晃晃要泼不泼的样子,折了日光进来,还有些刺眼。


 


“启山兄可是连着半杯酒的薄面,都不肯给陆某人了?”陆建勋话是这样说,却半点也不恼,自顾自饮了一杯下肚:“好酒!”继而一笑:“胜的过千日春。”


 


千日春是南京那里摆宴最爱上的酒,据说是蒋公喜欢,自然上行下效。


 


张启山看了他一眼:“看来建勋兄是收到了南京来的电报了。”


 


陆建勋搓搓手:“启山兄说这话,可是在羞辱陆某人了。”他又给自己斟满了一杯酒:“你张启山都能截的到的电报,我这长沙城里正儿八经的布防官若是都收不到,干脆告老还乡算了。”


 


张启山手腕一抖,那小半杯的江山一扫平终是落到了湘江里头去,他把酒杯放回了桌上,十指虚虚交错在了一块儿:“看了建勋兄是打算奉命行事了。”


 


陆建勋笑了两声:“党国大大小小那么多的军官,不也就出了一个启山兄吗?”他突然一拍手:“瞧我这记性,启山兄旧伤未愈不能饮酒,我怎么就给忘了,来人啊,上茶!”


 


门外却无半分动静。


 


张启山凉凉的看了他一眼:“不必了。”


 


陆建勋心下一思量,不由得冷笑出来:“哟,这宴是我给摆的,怎么反倒成了启山兄你给我设的鸿门宴了。”


 


“鸿门宴……谈不上。”张启山站起身来撑着窗檐往外看过去,一浪打在湘江边的礁石上头,一下子崩了个尸骨无存:“不过是让建勋兄的人走的远了点,免的打扰我二人说话。”


 


“张启山啊张启山,”陆建勋长叹了一声:“你知道你为什么输吗?”


 


陆建勋第一次见张启山,是在南京。1933年,他张启山已经在长沙城里站稳了脚跟,在那场名将云集宴会上,却还算不得什么人物。


 


可是很出挑。


 


张启山这个人很出挑,以至于陆建勋能在那么多穿着西装的人里一眼看到他。年轻、俊秀,比那些唯唯诺诺的要显得意气风发,比起那些个意气风发的权贵又显清高。


 


一种从未卑躬屈膝过的清高。


 


那个时候的陆建勋其实有些想笑,大家都是官场里混的人,又生在这样一个乱世,哪个有本钱去装清高?有一回他拉着张启山去喝酒,他说启山兄啊我可真羡慕你,拍着胸脯说真心实意。张启山要笑不笑的看着他,他说你喝多了。


 


陆建勋心想可真冤枉啊。


 


后来分别时候陆建勋想着张启山此人在官场里混,不到半年定会被人踩下去,哪知道几年过去他调去长沙,竟还能看见他。


 


清高如故。


 


而上峰给陆建勋的密函里形容张启山说,一手遮天。


 


陆建勋愤愤不平。


 


大家都是在泥潭子里摸爬滚打的,哪个身上都不干净,凭什么就你能摆出一副清高样子?


 


“因为你太厉害了,张启山。”陆建勋也学着张启山的样子站到窗户口,江风凛冽刮在他脸上,有些疼:“权、钱、兵、手段,你一样不缺。长沙城,整个湖南的省会,你张启山在这里一手遮天。”他冷笑三声:“市长督军在你眼里头都不算个什么,问起百姓,也只知你一个张启山。还有你那九门,蜘蛛网一样网住了整个长沙城,可你既不是阎锡山也不是冯玉祥,你只不过是个布防官而已。”


 


陆建勋用一种几乎是惋惜的目光看着张启山:“可就怕你是下一个冯玉祥阎锡山。不除掉,南京不放心啊。”


 


“所以你赢不了,从我到长沙的第一天就注定了你赢不了。”陆建勋仿佛是从喉咙深处挤出来的笑意,带着几分的洋洋得意,却又有种怪异的凄凉:“你输了,却不是我赢的你。”


 


张启山冷冷看了他一眼,紧了紧披风转身就走,再无多话:“张某身体不适,先告辞了。”


 


“张启山!”陆建勋在他背后叫住他:“长沙城保不住了这点你比我更清楚吧!你以为长沙城还是在你手里头的那个长沙吗?那封电报不止发到我手里,这长沙城也不是我一个人能做得了主的,你今日困的住我,明日你还能去派兵围困督军府吗!”


 


张启山脚下一顿,突然说岔开话题说道:“宴,不是鸿门宴,你我二人,谁都不是刘邦,谁也做不成项羽。”他声音里有一种难以言喻的凄哀不平,说完后不再停留,连看都不再看陆建勋一眼。


 


陆建勋看着他清瘦却依旧挺拔的背影,似笑非笑似哭非哭,连着艾艾叹了几声,一抬手就将那一整壶的江山一扫平摔出了窗外,砸在礁石上分崩离析的那一刻发出了巨大声响。


 


乱世里头,怎么偏有他这样的人。


 


陈皮又是在晚钟敲过之后摸到张启山房间里的,他轻功承的二月红,是长沙城里数一数二的好,成功的躲过了张副官还有院子里来来回回巡视的张家士兵的眼线,推了窗子翻进来的。


 


“我既然答应了你,你就大大方方的进来,在如此鬼鬼祟祟的,被当了贼打出去,可怨不得我。”张启山才咳过一阵,拥着裘衣靠着火炉,手中翻看着一卷书,眼角却还有咳过以后留下的红痕。


 


陈皮笑眯眯的,大咧咧随便往椅子上一坐:“佛爷这可是误会我了,要是别人知道我夜夜都在佛爷你的房间里过夜,传出去岂不有损你张大佛爷的名声。”


 


这便是陈皮的条件,要在他张启山的屋子里分个一桌半椅的,供他晚上随随便便睡上一会儿也就够了。起初张副官知道的时候气的差点没一枪把陈皮给毙了,枪都上了膛就差扣扳机了,陈皮还是一副无赖样子。


 


“怎么着?你们佛爷金口玉言,你个副官还想替他毁诺不成?”


 


一枪崩出去擦着陈皮耳朵过去的,留下一道小小的灼痕。


 


那帮子日本人,据陈皮所言,是来长沙场寻一宝贝的。那群人扮作商人,实际上是日本军人的出身,但一时查不明隶属哪只军队,且其人数绝不止暴露的这么点人数。


 


“他们找的什么?”张启山问他。


 


陈皮笑嘻嘻的,把架在桌子上的腿一收一跃而起关上了门,用背抵着门缝偏着个头看张启山:“亲我一下我就告诉你。”


 


擦着张副官给陈皮留下的那道灼痕张启山又给他添了一道。


 


陈皮也不慌,拍着手说张大佛爷真是好枪法,晃着个身子又晃到张启山边上,俯下身贴着他耳边说:“舍利子,北魏太武年间的。”


 


据日本人的消息,这舍利子就藏在上林寺里头。但因为张启山就在这上林寺内养病,寺内各处皆有他张家的府兵,以至于不敢贸然动手。


 


眼下张启山把手中的书合上:“四爷今日怕是在这寺里头转了一圈了吧,有什么收获吗?”


 


陈皮面色一冷:“你派人跟踪我?”


 


“四爷要在我这房里分块地方,为的不就是告诉我的府兵还有那些僧人你四爷和我张启山关系不寻常,以便于去寻那颗舍利子。”张启山揉了揉眉心:“其心昭昭,哪里还需要跟踪。”


 


陈皮大呼委屈,他说凭什么就不能是我有意于你呢,我堂堂陈皮阿四宁愿睡桌子睡板凳也要跟你张大佛爷同处一室,你却如此看我,真叫人伤透了心。


 


张启山说戏不错,二爷没白教你。


 


陈皮想了想,说二爷戏再好,佛爷你也许久没去看过了。


 


这倒是实话。


 


陈皮第一次见张启山就是在二月红的戏园子里。那个时候陈皮一心只在他师娘身上,也不清楚这长沙城新来的布防官是怎么和他师父一来二去混成了兄弟的,只隔三差五见他到戏园子里坐着,往往还穿着身格外威风俊朗的军装。


 


第一回,二月红问他说启山兄要听哪出戏,张启山说锁麟囊吧。


 


后来张启山来得多了,二月红就笑他说张大佛爷不是最嫌我梨园里吵的那一个么,如今大喇喇过来还占了我正经听戏客人的位子。


 


张启山笑道,你且让我躲躲。


 


……不都言道,太平长安梨园戏。这戏子在台上尽管唱上一二十出的锁麟囊,偏不要去唱穆柯寨,也莫要再唱霸王别姬了。


 


有一回陈皮恰好撞见张大佛爷在后台,二月红一边卸着妆一边同张启山说道:“佛爷天生了个好嗓子好身段,不学戏倒是可惜了。”


 


张启山也不恼,说二爷的风情哪是我一介武夫学得来的。那时候他约莫是嫌这后台太闷,解了军装外套的扣子,露出小半的胸膛来。二月红一眼瞥见了,兴致上来,说佛爷不如扮上试试。


 


张启山自然是不愿意,二月红拿着个勾红的笔过来,他要给张启山扮上,张启山却只顾躲,一来二去两人手上便比划上了,一个不注意笔尖儿顺着张启山的眼尾勾上去,勾出了个分外妖娆的弧度。


 


陈皮看见了,只觉分外明艳。


 


一种类似于灼了火的刀刃淬进冰水里的那种明艳,带着戾气又覆上一层的慈悲,如同与人鸩毒,再泼上一碗还魂酒。


 


只不过那也是很久以前的事了。


 


如今陈皮只问他说,张大佛爷,怎么就没有个半分儿女情长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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